盛益民 | 《吴语绍兴(柯桥)方言参考语法》
近日,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盛益民所著的《吴语绍兴(柯桥)方言参考语法》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本书不仅完整呈现了吴语绍兴(柯桥)方言的语法面貌,也为汉语方言学界提供了一个可资参照的参考语法描写框架。
今刊作者记录的绍兴(柯桥)方言声韵调系统,供读者了解。
绍兴(柯桥)方言声韵调系统
文 | 盛益民
本书主要介绍作为柯桥话主体的中派的声韵调系统。*
* 关于柯桥话音系的年龄差异,可参盛益民(2012b)的详细介绍。本书与盛益民(2012b)的处理若有不一致之处,请以本书为准。
王洪君(2008:38)指出,在处理音系的过程中,应该分清楚单字音、派生音(儿化韵、Z 变音等)和边际音(只出现于叹词、拟声词中的音)。这部分前三小节讨论单字音系统,第四小节讨论派生音和边际音。
一、声母系统
加上零声母,柯桥话一共有 34 个声母,如表 1 所示:
表1 柯桥话声母表
声母说明:
① 柯桥话的清塞音比普通话发音更硬,与上海话一样,在发声态(phonation mode)上表现为张声(tense voice)。具体发声机制请参朱晓农(2005,2010)的介绍。同样地,清零声母前有喉塞音 ʔ,为方便起见,本书不标。
② 从语音上看,与大部分北部吴语一样,柯桥话的“浊音”其实并非真正的常态浊声,而是发声态上的驰声或气声(breathy voice),是贯穿整个音节的特征,具体发声机制请参朱晓农(2005:15—17;2010:83—92)的讨论。柯桥话塞音、塞擦音、擦音清声母拼阴调,浊声母拼阳调,在单字音系统中是互补的。不过,塞音、塞擦音、擦音的清浊在多字组中有对立,我们处理为不同的音位,例如:
例(1)是韵律词的后字,这与大部分北部吴语相同;而例(2)是韵律短语的前字,类似的现象在其他吴语中较少见。进一步的讨论请参陶寰(2017)。
③ ɦ- 也不是实际发音,在音系处理上仅代表浊零声母,在 -i、-u、-y前的实际音值是近音 j-、w-、ɥ-。自赵元任(1956 [1928])以来,大部分吴语著作用 ɦ 表示读阳调类的零声母,但是已经有不少学者[如汪平1988,沈钟伟 2016,刘丹青(私人交流)等]提出,在苏州、上海等地,即便是连读后字,零声母也没有清浊的对立,建议取消 ɦ。这种意见很值得重视,不同吴语是否要设立 ɦ 声母作为音位,需要区别对待:如果像苏州、上海等地在多字组中没有对立,那么不需要设立,如盛益民、李旭平(2018)对富阳话就是这么处理的;如果有对立,那么需要设立。绍兴话的情况是有对立,所以本书设立了 ɦ 声母,请看下面的对比:
④ 鼻音、边音可与阴调、阳调相拼。朱晓农(2010:142—145)指出,吴语有两套鼻音,与阴调类相拼时,是前喉塞鼻音,可看作某种程度上的张声;与阳调类相拼时,是气化鼻音。李荣(1966)在处理温岭方言的音系时,考虑到温岭话有一系列 ʔm、ʔn、ʔȵ、ʔŋ、ʔl 与 ɦm、ɦn、ɦȵ、ɦŋ、ɦl 的对立,故处理成了两组不同的音位。柯桥话的情况与温岭话相似,在连调的非首字上也有对立,例如:
当然,与是否需要单设 ɦ 声母一样,只有当两类鼻音在后字或者其他环境中有对立时,才需要在音系中分列这两套鼻、边音声母。
⑤ k-、kʰ-、ɡ- 拼 iɤ 时,实际音值为同部位硬腭塞音 c-、cʰ-、
二、韵母系统
相对于盛益民(2012b),本书是更加音位化的处理。
绍兴柯桥话只有升峰复合元音(rising diphthongs)/ 后响复合元音,而无降峰复合元音(reducing diphthongs)/ 前响复合元音。这是与普通话很大的不相同的地方。
包括自成音节的 l̩、ŋ̍,柯桥话一共有 47 个韵母,如表 2 所示:
表2 柯桥话韵母表
韵母说明:
① 与普通话相比,高元音 i、u、y 作为主元音时略带轻微的摩擦成分,但是比起苏州、诸暨等地的强摩擦来,柯桥话的这种摩擦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② e、ue 中 e 的实际音值为 ᴇ,eŋ 组、eʔ 组中 e 的实际音值为 ɪ。eʔ拼 p、pʰ、b、m、t、tʰ、d、l、k、kʰ、ɡ 时可有 ieʔ 的异读。
③oŋ 组、oʔ 组中 o 的实际音值是 ʊ。
④ɤ、iɤ 中主元音的实际发音为 ɤ 略偏前。ɤ̃、uɤ̃、yɤ̃ 中的主元音实际发音要略高、略前,近似于 ɘ。将两者归入一个元音音位的证据来自于语流音变,例如“毡帽”ʦɤ55mɔ31 中“毡”本音 ɤ̃,受 m- 声母异化读作 ɤ。
⑤ ɛ̃、ɛʔ 这两个系列中,ɛ 的实际发音是 æ。ɔ 的实际读音开口略大,
与 æ 的开口度基本一致。
⑥a、ia、ua、aŋ、uaŋ、iaŋ、aʔ、iaʔ、uaʔ 中的 a 实际音值为 ᴀ。
⑦ioʔ、ioŋ 中的介音 -i- 受主要元音的影响,略有圆唇色彩。
⑧鼻化韵后实际还有个弱化的鼻韵尾 ⁿ,例如 ɛ̃、ɤ̃ 实际音值为 æ̃ⁿ、ɘ̃ⁿ。
⑨柯桥话鼻音韵尾没有前后鼻音的对立,eŋ 组中韵尾实际音值为硬腭的 ɲ。本书统一处理为 -ŋ。
⑩ 发 fu、vu 时,调音器官保持不动,上齿一直轻触下唇,舌位并未改变,韵核实际上是自成音节的 ʋ̩。
⑪ 表格第 8 行是一些较为特殊的韵母,ɿ 是出位的舌尖元音,l̩、ŋ̍是辅音自成音节。其中 l̩的实际音值是 ɭ ̩;而 ŋ̍ 音位在鼻音声母之前,有m̩、n̩、ȵ̩ 等多个语音变体,具体请参盛益民(2017)的讨论。
三、单字调系统
根据底层是否有声调,可以将语素分为有调语素和无调语素两类。底层无调的语素主要是一些虚词和词缀等,本书用 0 表示。本节只讨论有调语素的声调。*
* 陈重瑜(1993)区分了轻声和轻音,并认为真正的轻声是底层没有声调的音节,而轻音是有调语素失落声调的结果。
绍兴柯桥话一共有 7 个单字调,如表 3 所示:
表3 柯桥话声调表
声调说明:
① 阴平上的起点是最高点。阴去比其要低,实际音值为 44。为了方便讨论连读变调,本书记为 55。*
* 盛益民(2012b)记为 33,由于柯桥话在音系短语中另有一个中性调(netural tone)33,阴去明显比其要高,所以记 33 并不是很好的音系处理方法。特此说明。
② 阳平实际音值为 1131。阳平的起点要略高于阳去的起点,不过
相差未到一度。还有 113、1312 等变体,不过上升是其最稳定的特征。
③ 阳上盛益民(2012b)音系化处理为 31,由于上升段在连读变调中也起作用(参 1.3 节),因此本书改为 231。需要说明的是,阳平的上升是缓升,而阳上的上升是急升。
④ 阴入的实际读音为 45,阳入的实际读音为 23。
柯桥话只有七个声调,阴平与阴上发生了合流。丁邦新(1984)构拟的古吴语的单字调系统是阴高阳低的系统;绍兴市区仍保留这样一个阴调和阳调调型相同、调域不同的四声八调系统,例如(王福堂2015):
表4 绍兴市区话声调表
柯桥话早期的声调系统应该也是类似于绍兴市区话的四声八调系统,而且阴调域和阳调域具有相同的调型。柯桥话阴平和阴上的混同,与邻近的萧山一致,为两地的共同创新。
四、派生音与边际音
王洪君(2008)认为单字音、派生音和边际音是各自独立的系统。本节我们简单地讨论柯桥话中的派生音和边际音。
派生音主要与形态变化有关,不过柯桥话基本上不存在变声、变韵。柯桥话的派生音主要涉及两类。一类是合音,例如 ʨiɤ53是“只有”的合音、ʨiɔ55是“只要”的合音、fe53是“弗会”的合音、fiɔ55是“弗要”的合音、foŋ55是“弗用”的合音等。其中fe53、fiɔ55这两个音节只在合音中出现,可以看作只出现在派生音中。另一类涉及否定词的省略,具体请参 27.2.2.2 节的讨论。
柯桥话的边际音也有两类。一类是出现在弱化音节中的韵母 əʔ,例如定语标记“嗰”音 ɡəʔ2、问原因的疑问词“啥嘞”音 so55ləʔ55、指示性状方式的“实个”音 zeʔ11ɡəʔ55等。另一类主要出现在叹词、拟声词中。例如在柯桥话的老派的单字音系统中,没有 这个韵母,“也”的文读音也被折合成了 ɦiẽ231,但在边际音中却有ie53,表达惊讶。再如柯桥话也没有əŋ这个韵母,但是在叹词中有ɦəŋ131(表示不赞同)、əŋ53(表示赞同)。此外,拟声词中还有 ty53、pʰia53、ʦ<oʔ5等音节,这些也是单字音系统中所没有的。
派生音、边际音超出了单字音系统,主要表现在如下两个方面:一方面,出现了单字音系统中不出现的声母、韵母,如əʔ、ie、əŋ等韵母是单字音中没有的韵母,再如ʦ<等是单字音中没有的声母。另一方面,出现了单字音系统中不能出现的音节组合,如ty、pʰia、fe、fiɔ等音节组合的形式。
下节讨论音节结构,将不再涉及派生音和边际音。
★图书信息★
《吴语绍兴(柯桥)方言参考语法》
盛益民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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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根据语言类型学参考语法的描写框架,在前人研究和实地调查的基础上,对吴语绍兴市柯桥区柯桥街道方言的语法面貌进行了系统全面的分析。
全书一共分成三十一章,绪论之外,含七大部分:音系、词和构词法,名词性短语,动词性短语,小句及其构造,复杂句和复合句,句子的功能类型,语义范畴。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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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信息★
盛益民,1985年生,浙江绍兴人。现任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代语言学研究院兼职研究人员。主要研究语言类型学、方言学、历史句法学。在Language and Linguistics、《中国语文》等国内外期刊发表论文40余篇,出版专著1部,合作主编论文集3部。曾获教育部优秀成果奖(人文社会科学)之青年成果奖、中国社会科学院吕叔湘语言学奖等奖项。
往期回顾
《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绿皮书)历年目录(2005—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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